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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吶,你知道嗎?學校裡的那棵櫻花樹,又綻放了呢!」

 

 

 

        「若華,這邊這些,麻煩你了。」

 

        我看著把一疊文件放在我桌上的友人,有些無奈,「我說燕宇,這些東西你確定是我份內的工作嗎?」

 

        「哎呀,別這麼計較咩!能者多勞能者多勞!」燕宇扒了扒因為混血而天生就呈現金色的短髮,傻笑。

 

        「要不是我手頭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一定把這疊東西往你臉上砸。」抱怨歸抱怨,我還是很順手地把文件移到自己面前。

 

        「啊哈哈,謝啦!我今晚請你吃飯。」燕宇拍拍我的肩。

 

        「可以,我要吃最近很紅的那家牛排。」

 

        「不是吧?若華你要整人也不是這樣,那家牛排訂不訂得到位子先不說,一個人平均最低消費額度要八百起跳耶!」燕宇一臉驚嚇,彷彿看到鬼似的大喊,惹得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無法忽略地轉頭看著我們。

 

        「我開玩笑的,小聲點。」開始翻看那疊文件,我揮了揮手,把燕宇趕回他的位子,開始一天的工作。

 

 

 

 

        晚上——

 

        和燕宇兩人坐在打著平價招牌的自助餐廳裡,我用湯匙在裝著咖啡的杯中畫圓,順道打量眼前人不甚雅觀的吃相。

 

        我的名字是慕容若華,才剛從大學畢業不久,便因為在校成績優異被現在任職的公司招攬,過了三年,就從小職員晉升到執行長,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後來在一個對我有好感的上司口中知道老闆一開始是想直接把我排在管理階層,後來顧慮到一些職場上常出現的小問題,才讓我從基層員工做起,以免有人眼紅不配合,拖垮了公司整體的營運。

 

        而燕宇全名楊燕宇,是我大學時期交上的損友兼死黨,他媽媽是法國人,爸爸則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據說家裡有自己的企業,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來外面的公司上班。

 

        「欸,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啊?」燕宇終於停止了他埋頭苦幹的動作,抬頭對上我的視線。

 

        「嗯?啊,抱歉。」一直盯著別人看很沒禮貌,這點常識我還有。

 

        「幹嘛道歉?」燕宇莫名奇妙地看著我。

 

        「這樣很不禮貌。」

 

        「哎就跟你說不要這樣跟別人之間劃出一道鴻溝嘛!」燕宇放下刀叉,「正常人都會用開玩笑帶過,而不是一本正經地道歉,對不熟的人就算了,你和我之間有必要這樣嗎?」

 

        「不對嗎?」我完全不明白,書上所寫的「正確回應」都是這樣的啊?

 

        「當然不對,你應該要說『因為你很帥所以讓我看得目不轉睛』之類的話才正常。」

 

        「我沒辦法說出違心之論。」我毫不猶豫地吐嘈。

 

        「喂喂喂!什麼意思啊?我長得不帥嗎?」燕宇不爽地看著我,「你看,明明就有辦法這樣吐嘈,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像普通人一樣聊天?」

 

        「我也不願意。」其實我不得不承認,燕宇那張五官立體分明的臉的確是很多女孩都喜歡的型,順帶一提,雖然我的名字看起來和聽起來都很像女生,甚至連長相都偏陰柔,但是我是男的,是、男、的!

 

        「啊,算了算了,快點吃一吃人家要打烊了。」燕宇煩躁地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邊把盤裡的東西掃進肚中。

 

        吃完飯,已經十點多了,理所當然地讓燕宇載不會開車的我回家,一路上東聊西扯,話題總圍繞在沒營養的領域,例如最近他看到一個很正的女生,或是我發現我家衣櫥後面出現蟑螂窩。

 

        「欸,周末,我們回去一趟吧?」開到我住的公寓大門口,待我下了車後,燕宇冒出這麼一句。

 

        「嗯,這個季節剛好。」我望向不遠處的行道樹,片刻後才低頭從車窗和燕宇道別。

 

 

 

 

        沖完澡,我披著一頭半溼的長髮走出浴室,穿好衣服後打開電腦檢查私人郵件,任由髮尾不斷滴水。

 

        「嗯?」一封電子報出現在最上層,吸引住我的目光,那是我上的大學學生會所創立的電子校刊,因為想留住一些回憶的關係,我並沒有在畢業之後取消訂閱。

 

        點開郵件,一張拍攝得非常美麗的櫻花樹照映入眼簾,那是我們學校非常受歡迎的解憂樹,只要在樹下講出自己的煩惱,便能一掃心中的陰影,重新面對那些令人苦惱的事物。

 

        「本校最後一次的櫻花祭,因為解憂櫻花樹染上了疾病,因此校方決定忍痛將之砍除……砍除?」念出螢幕上顯示的句子,我愣然地盯著電腦。

 

        ……

 

 

 

 

        大學時期——

 

        「同學,這裡有人坐嗎?」一名留著金髮的男子端著餐盤問道。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沒。」

 

        「太好了,其他地方都坐滿,我正苦惱呢!」男子很自然地坐下來,「我叫做楊燕宇,企管系新生,請多指教。」

 

        我沒搭理他,垂首繼續吃我的飯。

 

        「你是慕容若華對吧?」楊燕宇正確講出我的名字,「大家都說你很冷淡,看來是真的。」

 

        那就是所謂的「自來熟」吧?我邊吃飯邊想,還是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

 

        不過,有人主動來找我講話這點倒是讓我挺訝異,因為從來就沒有人和我談得來,口耳相傳之下,我似乎變成一個「高傲冷淡」的人,也因此雖然我的成績是頂尖,但社交分數卻是負分。

 

        「你住宿嗎?」楊燕宇問。

 

        「嗯。」我的直覺告訴我,再不理他的話我今天一整天都別想甩掉他了。

 

        「是喔......啊!」楊燕宇看了眼手錶,驚叫:「下一堂課快開始了,下次見面再談吧!」

 

        老實說我不想再見到你。

 

        這句話在我嘴裡轉了幾圈,終究還是沒說出口,我的直覺告訴我,或許,他能成為第一個有辦法理解我的人。

 

 

 

 

        「嗨咿!又見面了!」踏進宿舍房間,我聽見了讓我整天心不在焉的聲音。

 

        「沒想到我們住同一間。」楊燕宇燦笑,手裡拿著一臺PSP。

 

        ……」我越過他,把背包放在床角,拿出新租的漫畫就躺上床,自顧自的看起來。

 

        過了兩個小時,十一點。

 

        「我餓了,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我順便幫你買。」似乎是沒電了,楊燕宇放下手中的電動轉頭問我。

 

        ……燒餅。」沉默了一會,我才吐出這兩個字,我實在不知道吃什麼當消夜才不會嚇到人。

 

        「你玩我?這裡有在賣燒餅的騎車來回也要一個小時!」楊燕宇停下翻找錢包的動作看著我。

 

        「東側門出去,有一間。」我翻過一頁漫畫,繼續看。

 

        ……」楊燕宇無言地套上外套抓起鑰匙,「要喝什麼嗎?」

 

        「豆漿,雙糖。」

 

        「雙糖的豆漿?」楊燕宇的臉似乎在抽搐,看錯了嗎?

 

        「怎麼?」我嗜甜,非常非常嗜甜,不過這點除了我媽我爸和我自己之外沒什麼人知道就是。

 

從國小開始,我只要有吃消夜,一定都是甜得要死又擠上一堆奶油的蛋糕配牛奶,因為我爸自己開了一間麵包店,生意挺好,可是每天一定都有剩的東西,所以他都會把賣剩的蛋糕麵包餅乾什麼的帶回家,我就變成解決那些食物的人,說難聽點叫做廚餘桶。

 

        「這位少爺,你該不會根本沒喝過豆漿吧?」

 

        我放下漫畫看著他。

 

        「沒有人豆漿放雙糖的。」楊燕宇揉了揉太陽穴。

 

        「那就正常糖。」我又埋首在漫畫裡。

 

        「什麼『那就』啊……」楊燕宇小聲唸著,還是抓著鑰匙出門了。

 

        當晚,我們各自縮在自己的角落吃消夜,沒再說一句話。

 

 

 

 

        一個月後,楊燕宇很罕見地垮著一張臉回來。

 

        我還是沒怎麼理他,雖然說過了這段時間我也不得不多在意他,但是我從來就不是主動開啟話題的人,所以我只是坐在筆電前看我的電影,偶爾瞄他一眼。

 

        「若華。」他開口,語氣很哀怨。

 

        「嗯?」按下暫停,我轉頭看著一個月來面對我都掛著燦笑的室友。

 

        「可以陪我喝酒嗎?」他盯著他機車鑰匙上的吊飾出了神。

 

        那是一個很迷你的愛情御守吊飾,有點醜,據說是他女朋友自己做的,裡頭塞了寫著兩個人名字的紙條。

 

        我大概猜到怎麼一回事了,不過我沒有戳破,這時候什麼都不說才不會傷到人,書上是這麼寫的。

 

        「欸你說話啊!」楊燕宇用帶著不耐煩的語氣說。

 

        「我要說什麼?」我問。失戀的人通常會有兩種行為,一種是自己縮著耍自閉,另一種則是需要人陪,現在看來楊燕宇很明顯是後者。

 

        「至少陪不陪這點要回答我吧?」楊燕宇的樣子看起來很煩躁,一雙藍黑色的瞳眸直勾勾盯著我,我發現他出門前都會抓得很有型的髮現在是一團亂。

 

        「可以,不過我沒駕照。」我將電腦關機放回袋子裡。這句話是指我沒辦法載個醉鬼回來。

 

        「沒關係,世界上還有種東西叫做計程車。」套上最常穿的風衣外套,楊燕宇擺擺手說。

 

        「別喝到爛醉就好。」不然吐在人家車上沒法交代。

 

        「我不會……大概。」

 

        最後,我還是揹了個醉鬼回宿舍,一路上他偶爾清醒,會把眼淚和鼻涕抹在我衣服上,我照之前看過的書上寫的步驟,把人放到床上,解開他的上衣,用沾了溫水的溼毛巾把他身上擦過一遍,才去處理我自己身上的各種不明液體。

 

        隔天沒課,我們倆都睡到下午,他一醒來就不顧我的意見拉著我去吃飯,然後拖我來到學校裡赫赫有名的櫻花樹前。因為是夏末,所以樹上連個花苞都沒長。

 

        我們在樹下站了一個半小時,他再一次轉頭看我,臉上又恢復燦爛的笑容。

 

 

 

 

我在各方面的成就都是好到讓別人嫉妒,偏偏上天給了我一個「溝通障礙」的缺陷。所以,我常常處於能聽懂並完全理解所有事物,卻無法以言語表達心得或是提供意見,在沒有人願意攀談的情況下,我漸漸變得對周遭事物無感,甚至一度認為書中的世界比外頭要有趣幾百倍,因而變成他人眼中名符其實的書呆。

 

        但遇上了燕宇,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我一個人,我變得會對別人說的話有「比較正常」的反應,可以跟普通人互動。

 

        我關掉電腦,將重心壓上椅背,轉了個角度,看著外頭沒有星子點綴的黑暗夜空,腦中閃過「那棵櫻花樹該不會是負載了太多憂愁才會生病」的奇妙想法。

 

        「應該不可能吧?」我自語,但是世界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事件也都發生過,所以我只是用理性去判斷,如果把我催眠的話,說不定我會信誓旦旦地認為一定是這麼回事,甚至堅持到幾乎要幫別人洗腦的地步。

 

搖了搖頭,甩掉腦海中奇怪的畫面,就著半溼的髮入眠。

 

 

 

 

        週末——

 

        「要砍掉了啊……」燕宇看著圍起封鎖線的櫻花樹,有些惋惜地說。

 

        「嗯。」簡短應了一聲,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整片粉色覆蓋著地面,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氣,像是在向所有人訣別,高大壯麗的景象似乎比過往更加令人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一陣風吹過,又是落英繽紛。

 

        「最後一次了。」燕宇輕聲道,往前走了一步,上半身越過封鎖線,幾片花瓣落在他頭上。

 

        「嗯。」任由粉色花瓣落在手中,我還是只有應一聲。

 

        「要拍照嗎?」燕宇問。

 

        我看著眼前美景,搖了搖頭,「拍起來就沒有意義了。」如果拍照的話,反而會因為隨時都能看見而遺忘它帶來的美好,我是這麼想的。

 

        「說的也是。」燕宇伸了個懶腰,一頭金髮在太陽下閃爍著耀眼光芒,「回去吧?」

 

        「你還記得嗎?第一次站在這裡。」我用眼神詢問著當時拖我來的事主。

 

        燕宇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櫻樹,嘴角漾起一抹滿足的微笑,然後轉頭看我,用手勢示意該走了。

 

        最後再看了一眼櫻花樹,確信將這幅美景深深烙印在心底,永遠不會遺忘之後,才邁開腳步離去。

 

        那夜在夢裡,櫻瓣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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